《一个城市的记忆——老地图中的长沙》新书近日出版面市,18幅老地图解读长沙城的前世今生。从老地图记者发现,自古以来,长沙城市中心始终在五一广场及其周边区域——
在老地图中品读长沙的历史文化
湖南省城内外详细图(20世纪20年代)
《新长沙市实测详图》(1938年)封面
沈小丁主讲《一个城市的记忆——老地图中的长沙》讲座海报。
《一个城市的记忆——老地图中的长沙》一书封面。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
明代《长沙府图》中,就标记有贾谊故居的原址,当时屈原、贾谊同祭,称为屈贾祠。
长沙晚报记者 宁莎鸥
古时长沙城的轮廓是什么模样?长沙的街巷是如何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?也许在近日由湖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新书——《一个城市的记忆——老地图中的长沙》(以下简称《老地图中的长沙》)里,你都能找到答案。
《老地图中的长沙》由沈小丁先生编著,沈小丁是湖南图书馆研究馆员,多年来致力于研究长沙历史和城市的变迁。2015年他退休后, 数年坚持,集腋成裘,从浩渺的史料中,搜集整理出上自秦汉下到民国、难得一见的长沙老地图和历史沿革,孜孜不倦地编著了这本书。这本书的意义,用他本人在书中的话来说就是“将长沙相关的地图按时序连成一体,力图以全新的视角,勾勒出古城长沙变迁的轨迹,与读者一起,探寻和发现隐藏在长沙老街窄巷之中的历史和文化,以此‘还原’一座城市的古老记忆”。
1 马王堆汉墓出土了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手绘地图
说到长沙的老地图,不少人第一反应肯定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地图。1971年,考古队员在长沙马王堆发现3座汉代墓,将其标注为一、二、三号墓。在马王堆三号墓的发掘中,考古队员在棺椁内发现3幅手绘帛画地图:《地形图》《驻军图》《城邑图》,《地形图》又称为《长沙国南部地势图》。“这是世界上保存至今最古老的手绘地图,也是现存最早的以长沙命名的地图。” 沈小丁向记者介绍。
作为现存最早的长沙城地图,沈小丁把这幅图放在了序列的第一位,全书正文也由对此图的解读开始。《长沙国南部地势图》呈正方形,边长96厘米,图上虽未标明比例尺,但是推算可知该图采用的实际比例尺大约为1:180000。地图所包括的范围大致为东经111°至112°30′,北纬23°至26°之间,地跨湘、粤、桂的一部分。地图上半圆形黑色部分表示珠江口地区;下半幅为湘江上游、潇水流域、南岭及九嶷山一带的地形地貌,西汉诸侯国之一的长沙国南部,即当今的湖南永州、郴州地区。虽然地处偏远,但当时汉朝在此设有营浦、舂陵、泠道、南平、桂阳、观阳等8县,足见汉朝中央政府对长沙地区的重视程度。此外,地图还标示有营水、部水、垒水、临水、舂水等11处。
对最古老的长沙地图,沈小丁评价颇高:“这幅地图不仅内容丰富,而且具备了现代地图的一些基本要素,地图上虽未注明图例,但水系、山脉、居民地、道路等均使用统一的符号。地貌标识醒目,河流用青色绘出,其余用墨色。远在2100多年前,中华民族祖先所绘的地图达到如此精湛的水准,实在令人惊叹。”
记者在“读图”中发现了一处有意思的地方:地图上的方位为上南下北、左东右西,刚好与现代地图相反。问及此事,沈小丁笑言:“近代西学东渐,我们现在沿用的地图绘制范例是学习西方的结果。在古代则不同,我们怎么能用现代的心思去揣摩老祖宗的想法呢?”
记者查阅后得知,中国的传统就是上南下北左东右西,而这一习惯或许与神话传说有关——“伏羲氏立浑仪,测北极高下,量日影长短,顶南北东西”。这种神话说明很早就有东西南北的概念,同时可以看出,一开始就规定上下指南北,而左右指东西。中国四神兽中的左青龙、右白虎、上朱雀、下白虎,就是指东青龙、西白虎、南朱雀、北玄武,与上南、下北、左东、右西的方位保持一致。所以,三国时期的江东明明在长江以东,却被称为江左,直到郑和下西洋用的海图,都是沿用这种“反向”的方位标注方式。
《长沙国南部地势图》是研究长沙城历史沿革的重要文献,可以与史料中对长沙城的记载相互印证。汉代司马迁所著《史记》中多处提及长沙。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中便写道:“自淮北沛、陈、汝南、南郡,此西楚也;彭城以东东海、吴、广陵,此东楚也;衡山、九江、江南、豫章、长沙,此南楚也。”可见长沙位于楚国的南部疆域。楚昭王十二年(公元前504年),楚昭王将郢都迁至鄀城(今湖北省江陵县),仍称为郢。此后楚国大力开拓和经营南方,而位于湘江中游的长沙,便成为了楚人“南平百越”的经济和军事重镇。“复雠、庞、长沙,楚之粟也;竟泽陵,楚之材也。越窥兵通无假之关,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。”从这段文字可知,长沙当时在楚国粮食生产、屯聚、运输方面具有非同寻常的地位,甚至拥有了可以不用向楚国都城上贡的“特权”。
2 长沙人爱逛五一广场的基因在千百年前就已种下?
时间回溯到明朝。明崇祯十二年(1639年)的《长沙府图》附于当时刊印的《长沙府志》之中,在地图中,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当时长沙城城墙的形状与各城门的布局。
沈小丁在书中介绍,明代长沙城墙基本是沿着今天建湘路、城南路、湘江路、湘春路的走向,呈一个封闭圈。东城墙有小吴门和浏阳门,南边只有一座正南门,西边城门最多,由南向北分别有德润门、临湘门、草场门、通货门,北边是湘春门和新开门。
除了城门,《长沙府图》在城墙内外还标有“屈贾祠”“教场”“东屯渡”“陶公庙”“水陆寺”“开福寺”“东岳庙”等标志性建筑的位置。从中可见,这幅图中不少地名和地址至今仍留存着。
比如“屈贾祠”,如今就变成了大家所熟悉的贾谊故居。这座建筑始建于东晋,清光绪《善化县志》记载:明万历年间,曾在贾谊故居上建祠,并祠屈子,称屈贾祠。《长沙府图》中对该处的命名刚好与这段记载相吻合。
又比如“水陆寺”位于橘子洲之上,到了清代演变成为江神庙,至今仍耸立在橘洲之上;东岳庙又称东岳宫,旧时在熙宁街,后来街以宫名,改称为东岳宫街;而开福寺至今仍屹立不倒、香火旺盛。
时间再来到清朝。清乾隆十四年(1749年)修《长沙府志》,书中附有一幅雕版印刷的《长沙府疆域图》。该地图标记的范围“东至杨梅山”“南至岳麓山”“北至捞塘河”,其中“捞塘河”便是如今的捞刀河。与明崇祯时的《长沙府图》相比较,清代长沙城墙依旧沿用明代修筑的城墙,城门方位也没有变化,只是名称有所改变,比如正南门改为了“黄道门”,西城墙的临湘门、草场门分别改称为“驿步门”“潮宗门”。
这幅图的一大亮点,便是首次标记了长沙城中的几条街道,“这应该是现存最早的出现长沙街道名的地图。”沈小丁介绍说。从黄道门(南门)进城,有条南北纵向的街道,称为南门正街,又称南正街。这条道路两侧,标记有“学院”“按察司”“天后宫”“长沙府”。
南门正街后来被改成了黄兴路,因此沈小丁也不无感慨地说:“现在黄兴路步行街虽然名头响亮,但从尊重历史的角度,改回原来的南门正街也未尝不可。”
地图上“真武宫”至“小吴门”之间,有条东西走向的街道,这是贡院街和正东街,其间标记有“贡院”与“钱局”。在贡院南侧,标记了一条街道,由北向南,经过“理问厅”拐向东方,至“布政司”再拐向南,通往“新城南书院”。浏阳门内有条街道向城内,在城外也标记了几条小路。小吴门外有条通往东屯渡的道路,由西向东,途经“演武厅”……
上世纪90年代,黄纲正所著《湘城沧桑之变》书中,收录了一幅《长沙古代城域变化示意图》。虽然这幅示意图是在近代地图的基础上绘制的,不过它展示了两千余年长沙城域的变迁,于是《老地图中的长沙》也将它归入了“古代地图”类目之中。
从该图中,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长沙城的变迁与历史沿革,凝眸这幅地图,春秋战国时期楚汉古城墙位于城市中央,盛唐时期的唐城墙处于第二圈,明代修筑的城墙在最外围。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长沙城区不断向外扩展,不同朝代修筑的城墙如同大树的年轮,一圈又一圈,环绕着长沙这座古城。
《长沙古代城域变化示意图》中还传递出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:无论长沙城如何扩展,长沙城市中心位置始终在五一广场及其周边区域,千百年来未曾改变。从书中列出的地图可知,长沙城的布局,早在明代就已划定概貌,直到民国早期拆除长沙城墙之前变化都不大。至今,长沙人所称“城里”,便是指明代城墙以内的区域,在长沙人心目中,那才是老城区、城市的最中心。
沈小丁评价道:“长沙城市中心一直固定在五一广场附近,这在世界大城市中都不多见,这一特色也助力长沙被评为首批‘历史文化名城’之一。”他还半开玩笑地说道:“时至今日,为什么五一广场周边仍是游人如织,即便是之前地铁施工也无法阻挡大家的热情?因为千百年来这里都是长沙城的最中心,长沙人爱逛五一广场爱逛步行街的基因,也许早就在千百年前种下了。”
3 清朝有位巡抚把长沙地名、街巷名写进了辞赋里
《老地图中的长沙》一书共分为三大部分,第一部分为“18幅长沙地图”,作者沈小丁按时间顺序详细介绍和解读了18幅老地图中所蕴藏的信息。第二部分为“101条长沙街巷”,按现今的行政区划介绍了八角亭、端履街、三王街、坡子街等长沙老街老巷的前世今生。
沈小丁称:“我从小就住在老街,嬉戏穿梭于这些旧街巷中,对于这些街名巷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怀,所以我才会花费这么多篇幅去考证它们的历史,去展示它们的文化。” 在他看来,如今长沙街道的肌理其实早在清朝就形成了,长沙城虽然不断扩大、不断更新,但主城区街道的骨架仍是由清朝的老街老巷所搭建的。
如今有不少自诩为“老长沙”的人,将长沙几条老街巷的名称连缀起来,便自以为精通掌故。沈小丁对此不以为然:“他们以为自己很了解长沙的历史掌故,殊不知早在清朝时便有一位巡抚做过类似的事,他不但列出了长沙大多数街名巷名,还以此成赋,比现代人玩得要高级多了。”本书的第三部分“附录”中便有一章专门搜集整理了这一“长沙街道赋”。
沈小丁口中的这位巡抚名叫赵申乔,乃是康熙九年(1670年)的进士。康熙四十年(1701年),赵申乔调任偏沅巡抚,署在长沙。赵申乔文思敏捷,是吟诗作赋的能手,他逝世后,谥号恭毅,在长沙长春街建有赵忠毅公申乔祠。相传他在长沙任上,将长沙街名、地名连缀而成了一篇奇文,曾在长沙广泛流传,又经后人增补,形成了“长沙街道赋”。
1992年,《长沙文史》第12辑刊登了由朱运鸿和贺孝武整理的《长沙街道赋》,此为第一个版本,后来又有不少学者研究此文,一共形成了5种版本,5种版本部分文字不尽相同,段落有所差异,《老地图中的长沙》将各版本相互参照,校正整理,同样以《长沙街道赋》为题名,作为本书的附录,供读者参考。
记者在此也摘录其中一段,以飨读者:“溯怡长于北界(怡长街)、征乐善于南疆(乐善巷),衢通二圣(二圣庙),道接三王(三王街)。户皆清泰(清泰街),人尽贤良(贤良祠)。静乐之民(静乐巷),弦歌向化(弦歌巷);清贞之女(清真寺),碑石流芳(碑石塘、流芳岭)。试馆恒开于贡院(衡清试馆即衡清里、贡院街),耕圃共庆于皇仓(耕耘圃、皇仓街)。八角亭开(八角亭),客登隆而得路(登隆街);三尊炮响(三尊炮),官吊马以升堂(吊马庄)。家家楼阁挂红牌(红牌楼),势如流水(流水沟);处处门庭开黄道(黄道门即南门),恰似朝阳(朝阳巷)。威震营盘(营盘路),螃蟹浑身甲胄(螃蟹桥、甲胄巷);彩呈衣铺(衣铺巷),凤凰遍体文章(凤凰台)。”由此段文字可见,赵巡抚不但巧妙地把长沙的地名、巷名化用在赋中,还通过辞赋展现了当时长沙物阜民丰国泰民安的景象,难怪他本人会被人称为吟赋能手,这篇文章会被称为“奇文”,后人会把此文当作研究长沙地名的珍贵史料和研究文学、历史掌故的有益参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