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沪西番禺路的一幢公寓楼里,总会丝竹声声,你若循声上3楼,可见众人挤在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吹拉弹唱,而他们的中心人物是一位瘦小的老太太,满头白发,精神矍铄,这位老太太就是在出版界赫赫有名的老前辈编辑、95岁高龄的欧阳文彬先生。
徐特立引导她走上革命路
1937年“七七”卢沟桥事变,粉碎了青年学子读书救国的梦想。那一年,17岁的欧阳文彬在南京市立第一中学毕业后,考取了苏州的东吴大学,正准备升学深造。可是,侵华日军的战火,迅速蔓延到江浙两省,她和妹妹随着母亲也流亡到长沙。那时候的长沙,聚集着许多流亡而来的进步知识分子,经常有知名人士公开演讲,宣传抗日救亡。当时,中国共产党早期的著名“五老”之一的徐特立是长沙八路军办事处负责人,又是共产党的驻湘代表。欧阳知道他早年做过毛泽东的老师,便怀着一种崇敬的好奇心,去听他的演讲。徐老的演讲,对她这样一个流亡青年来说,好像黑夜里见到一盏明灯,找到了一条出路。
过了几天,欧阳文彬在母亲陪同下见到了徐特立。她赶紧问:“我听了你的演讲,很受启发,但我一个女学生,能为抗战做些什么呢?”徐老语重心长地说:“现在长沙有不少抗日团体,像文化界的‘抗敌后援会’,还有各种抗日宣传队等等,你可以跟同学们一起,参加这些活动,宣传抗战、鼓动民众,让更多人明白抗日救亡的道理。这不很好吗?”于是,欧阳读了许多进步书籍,进一步认识到正义战争必胜的道理,参加了一系列抗日救亡活动。1938年6月30日,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在一次党内会议上,徐老居然一下子认出她,对她说:“小欧阳啊,我们现在是同志了,你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,在抗日热潮中处处以身作则,发挥带头作用;还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,要有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。”徐老的话,说得她心里热乎乎的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无论环境再险恶再艰难,欧阳文彬始终记住了徐老的这番话。
张天翼是她的老师
著名作家张天翼当时也在长沙,张天翼在民国学院文学系讲授“文艺习作”,欧阳文彬在法律系,也慕名前去旁听张先生的课。张天翼要学生每人写一篇习作,欧阳写了篇《图书馆里》,受到张老师的关注,约她星期天到他家去谈谈,进行具体的指导。欧阳向张天翼求教的内容,远远超过了课堂教学的范围,大至国际形势,小至个人苦闷,无所不谈。于是,成了他家的常客。那年头,前方吃紧,后方紧吃;敌兵未到,国军先退。十几岁的青年学生,就有点愤世嫉俗的味道。张老师总是耐心地倾听,恳切地引导。欧阳后来才知道他是抗敌后援会宣传委员会委员、文抗会理事。后来,张天翼随民国学院迁往宁乡,贫病交加。1948年欧阳在上海开明书店工作时,生活虽不宽裕,却还比较安定,就邀他来上海养病。直至年底前陈白尘为他联系去香港和邵荃麟、蒋牧良等会面。
叶圣陶把她带进开明书店
叶圣陶是欧阳文彬少年时期记住的第一位作家,读到他在《中学生》上写的文章,觉得他处处为中学生着想,后来,知道他是新文学运动的先驱,在欧阳心目中的地位就更崇高了。1939年,国民党反动派制造平江惨案后。欧阳和一批在战区政工队工作的地下党员分散隐蔽,自谋出路。欧阳流亡到桂林,进了新知书店。后又接受组织指示在重庆建立分店亚美图片社。新知和生活书店、读书生活社都是地下党领导的进步书店,她在那里不仅过足了书瘾,更受到了教育和斗争锻炼。面对国民党反动派对进步书店的破坏,组织上安排部分同仁转入兄弟书店隐蔽。欧阳就在这种情况下有幸结识了《中学生》编辑傅彬然,并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叶圣陶。这次见面后不久,傅彬然就通知欧阳进开明书店工作。后来又在叶老和傅彬然的熏陶下,当了《中学生》的编辑,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编辑生涯。
欧阳又与叶老率领的开明同仁及其亲属,冒着风险分乘两艘木船,整整走了47天,从重庆回上海,重建开明书店。直到建国初期叶圣陶去京,欧阳一直和叶老在一起。
为赵超构辩护受惩罚
上海刚解放,因党员不够,欧阳文彬身兼两职,白天在开明书店编刊物,晚上到总工会的《劳动报》工作,还和翻译家董秋斯一起组建了上海翻译家协会,后来被调到上海市委宣传部报刊处。1952年新闻界思想改造学习时,任“思想改造学习办公室”联络员,负责联系《文汇报》和《新民晚报》。1953年初,《新民晚报》改为公私合营时,为了加强党对《新民晚报》的领导,她被任公方代表。她在《新民晚报》,与赵超构的关系不错,在工作上配合默契,而且私交甚厚。1956年,为了发挥赵超构的积极性,组织上任命他为社长兼总编辑,欧阳任副总编辑兼党支部书记。老报人夸赞她和赵超构的合作是“水乳交融”。
1957年6月上旬,上海市有关方面召集各报社党员领导干部开吹风会。会上有人提出《文汇报》、《新民晚报》发表了不少反党文章,许多都是徐铸成、赵超构写的,这两个人是反党的。欧阳文彬顿时大吃一惊,她说:“毛主席教导我们,看人不是看他的一时一事,而要看他的一生一世。赵超构40年代到延安采访,受到毛主席亲自接见。他所写的《延安一月》,大大激发了国统区老百姓对陕甘宁边区、对共产党领导人的崇敬和热爱。赵超构绝不可能是反党的。”
此时,赵超构正在北京开会。经编委会一致同意,欧阳一面组织编辑部同志检查版面寻找问题,公开检讨,一面给正在北京开会的赵超构打长途电话,要他立刻写一份检讨来,赵超构写好检讨,立刻用电话传到上海,当天发表。谁也没有想到,《新民晚报》就此得到《人民日报》“七一社论”的表扬,在这场猝不及防的风暴中,赵超构终于安然脱险。
可是欧阳的大胆言行,使她差点被打成右派。幸亏当时市委已有决定,新闻系统党员领导干部一律不划右派,欧阳文彬这才躲过一劫。但惩罚是免不了的,给欧阳的处分是:“留党察看两年,敌我矛盾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,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,降职降薪两级。但此事并未了结, “文革”中更是纠缠不休,直到“四人帮”粉碎,为右派改正时才为她解脱了这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。回忆往事,欧阳无怨无悔,如果说还有遗憾的话,那就是这场风波让她失去了一份珍贵的友谊。她和赵超构为了互不给对方添麻烦,不得不彼此疏远,如今斯人已逝,欧阳感叹:这才是无法弥补的损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