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度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十分奇特的人物,从“骚动的进步主义者”到君主立宪派的中坚,从拥袁(世凯)复辟的“帝制余孽”到加入中国共产党,再到浸淫于禅,他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。
杨度,原名承瓒,字皙子,清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八日(1875年1月10日)生于湖南省湘潭县石塘乡姜畲村。杨度10岁丧父,20岁中举。杨度因年少多才,而得湖南名宿湘绮老人王运的赏识,成其得意门生,治“帝王之学”,“学剑学书相杂半”。所谓的“帝王之学”,就是物色、选择、拥戴、辅佐“非常之人”成“帝”成“王”的学问,在辅佐“非常之人”时,设计非常之谋略,建立非常之功勋。当代学者王学泰认为“帝王学”是有“术”无“学”的,它完全是一种工具理性,没有终极关怀,比较强烈地体现了传统文化的非规范性的一面。
1902年5月,杨度受新学影响,乃不顾其师王运劝阻,赴日本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旁听,是年11月,肄业期满回国。次年杨度应诏入京在保和殿参加经济特科正场考试,得第一等第二名。后因有新党嫌疑,遭劾,遂避难日本。在日本期间,杨度与孙中山、黄兴、汪精卫、胡汉民、陈天华、宋教仁、蔡锷、马君武、梁启超等有着极其密切的个人交往,政治思想游弋于革命派与保皇派之间。杨度此时在中国留日学生中相当有影响力,这一点从他1905年被选为中国留日学生总会干事长一事可窥一斑。
1906年9月1日,慈禧太后下诏准备“仿行宪政”,清政预备立宪开宪开始。自此,杨度开始积极活动,以促进君主立宪。而1911年的辛亥革命令此主张落空。
而后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胜利果实,在大总统位上对龙袍加身望眼欲穿。杨度先前所学的“帝王学”至此充分发酵。1915年8月,杨度与孙毓筠、严复、刘师培、李燮和、胡瑛等发起“筹安会”,鼓吹帝制,为袁世凯登基做舆论酝酿。袁世凯的皇帝梦破碎后,杨度遭通缉。
1917年,杨度又参与策划了张勋复辟,后见大势已去,乃通电国中,反对复辟,电文中称:“度认公(张勋)等所为,与君主立宪精神完全相反……不如及早收束,速自取消。”又曰:“神圣之君主立宪,经此牺牲,永无再见之日。度伤心绝望,更无救国之方,从此披发入山,不愿再闻世事。”
杨度当然没有从此不问世事,但他在政治上的确低调多了。在政治主张上,杨度也有了一个质的转变,大约在1929年秋天,杨度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有趣的是,杨度晚年一直潜心佛学,共产主义与大乘禅宗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形态,在杨度一人身上竟并行不悖。
杨度事佛之时间有待商榷。杨度同窗好友夏寿田在《湘潭杨庄诗文词录》的序文中说:“项城薨位,余与皙子皆名捕中,师(王运)亦以是岁委化。自是皙子遁而之佛,颇近禅。”按,项城(袁世凯)薨于1916年6月6日,是年7月14日,黎元洪发表惩办帝制祸首令,首列杨度名,“着拿交法庭,详确讯鞠,严行惩办。”是年10月20日,王运逝世。据此,杨度事佛当在1916年而后。而杨度《逍遥游辞引》首句却云:“杨子学道十年……”《逍遥游辞引》作于1921年,则杨子学道之伊始似在民国元年(1911年)左右。或此“十年”乃言时言久长,非确指。又有杨度《江亭词序》为证:“余于君宪三败之后,自谓对国家对主义忠矣,可以已矣,乃不更言经世,而由庄入佛,数载修身,遂有庐山悟道之事。”杨度倡君宪,一败于前清,二败于洪宪,三败于张勋复辟。张勋复辟败于1917年。如是,则杨度潜心佛学似确自1916—1917年始,其民国元年或对佛学有所涉足,并未深入,且以庄学为重。
杨度在《新佛教论答梅光羲君》这篇论文中自叙其学佛因由:“余因半生经历,多在政治,叹今世之社会,不自由,不平等,一切罪恶,无非我见,反躬自问亦无非我见。今欲救人,必先救己,其法惟有无我主义……窃思印度佛法,久传中土,昔曾浅尝,未得深究,欲求无我主义,盍于佛法中求之,于是发心学佛,而为修行。”可见杨度之学佛,亦缘于医民救人改造社会之世俗心。
或者说,杨度这种寻求自由、平等的心态亦是一种慈悲心。他的那种“自度度人”的信念在给吴佩孚的一封信中一览无遗:
“世间一切因果,皆由自造。故知命之君子,决不怨天尤人,此心坦然,无愧无怍。毁誉一也,穷达一也,成败一也,生死一也,昔日四照堂,今日鸡公山,平等平等,不二不二。执事能知此理,则所适无非坦途,处处皆成乐国矣。”
又云:
“古今人物不知几何,生时则有荣枯得失,死则一焉。世间苦乐兴衰之事,俗人震惊而欣厌之,超世之士曾不丝毫系累于心,以为身外之物,不值一论也。执事此后能与鄙人游乎?吾能使汝成佛。”
此信作于1924年12月10日。“吾能使汝成佛”,一语道尽杨度心中信心。早在3年前,杨度便自认为开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