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目光母亲的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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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父亲的目光母亲的泪

  在我的生命中,曾有过两个极为特殊的老师。一个是我的父亲,另一个是母亲。

  上初中时,父亲教我的数学。父亲的课讲得很生动,我也学得很认真。然而,父亲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,却是教学外的一件事。

  那时候,常常会“闹”地震。说“闹”,是因为经常为防震而搞得惊天动地,可地震总也不来。一次,父亲正在给我们上课时,又“闹”起了地震。我们的教室在二楼,霎那间,满满一层楼的学生呼啦一下子都聚在了楼梯口。父亲就站在楼梯边上手忙脚乱地疏散着人群。

  突然间,父亲看见了人群中的我,他那原本就很紧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可怕。他一步冲过来,死死抓住我的胳膊,拼命朝下楼的台阶处搡去。就在那一刻,我看见父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目光里燃烧着激怒和恐惧交织成的火焰。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目光。

  当我趔趔趄趄随惊慌的人群拥到楼梯拐角处时,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,只见父亲仍然在那里焦急地挥动着手臂,吆喝着,催促着混乱的人群。我想,父亲真可怜,他一定也十分害怕地震,害怕死,可是他不能先跑,他得等儿子和学生们都跑下楼后才能离开。因为他是老师。有时候,爱是分次序的。我是从父亲那可怕的目光中懂得这一点的。

  相对于父亲而言,母亲是个寡言而认真的人。不管什么事,她都容易认个死理儿,尤其是工作。也许正是这个缘故,母亲从当老师那天起,年年都是学校的模范。那时候,在我们家乡那个地方,母亲教初中物理教得好,是出了名的。

  我至今仍清清楚楚记得母亲给我们班上课的情形。她总是那样一脸沉静地走上讲台,开始讲她的课,然后布置作业,然后下课。她很少看我一眼,全然不像是我的母亲。可只要一到了家里,母亲便重又成了母亲,满脸的慈祥和微笑,一点儿不像我的物理老师,母亲成了两个人。

  那时候,每每夜里醒来,看到母亲的身子仍深深地伏在台灯黯淡的灯光里,就常常会有一种不解和疑惑生自我幼小的心灵。而当我终于拥有了一部分答案的时候,已是多年以后的事了。

  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的一个冬天的下午,母亲突然阴沉着脸回到家里,情绪十分沮丧。我预感一定出了什么大事。吃过晚饭,我试探着想和母亲聊一聊,没料到母亲怔怔地望着我,刚要说什么,泪却先流了下来……母亲说,她今年没评上模范教师。

  那时候,母亲已不再年轻。学校里陆续分来了一些大学生。他们教学方法新颖,工作很卖力,教学成绩也不错,几乎赶上了母亲。年终评先进时,校领导找到母亲,说:“把机会让给年轻教师吧!”母亲是党员,又是个很爱面子的人,她点了点头。可谁知道,也就是在那一瞬间,一种意想不到的巨大悲伤击中了母亲。

  那天夜里,母亲说一会儿,哭一会儿。她说,道理她都懂,可就是想不通。最后,母亲长叹了一口气,说:“多少年了,除了这个,我没有别的奢望……”

  如今,父亲和母亲都早已退休了。父亲耐不住寂寞,又返聘到一个大学分校干些事儿,仍和学生打交道。母亲则在家里做起了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,整日忙于刷锅、做饭。一开始有些不适应,慢慢地就习惯了。有时候,母亲也抱着哥哥的孩子到家门口和邻居们唠唠家常聊聊天。过去,母亲从来不这样。那时候,她总是目不斜视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,腋下夹着一本教案,或胸前抱着厚厚的一摞学生作业……

  静下来的时候常想,不知母亲是否真的习惯现在的角色,我从来没有问过她。